第二章 百年的重逢

江霁灵魂昏昏欲睡,再度睁眼时,周围又是另一番模样。

好像是在水底光滑的裸石上躺着,未及细观,脑中多了许多记忆和情感。

江霁起身,习惯性的抬手揉眼,掌中感到几丝疼痛,他另一只手半撑起身,睁开朦胧的眼,摊开手。

手上是干枯的血流,掌心的伤口粘着几块棋子大小的碎片,他愣了一下,被记忆影响,眼角情不自禁的滑落泪水。

视线朦胧耳畔起一阵清脆的铃响,西方朦胧,像笼盖上了帘纱。

不远处有模糊身影,如雪白发随衣摆飘动,立在雾间,神色宁静的看着他。

这是原主…?

江霁本想站起来,但动了一下腿就作罢,看起来躺了很久,这具躯壳的双腿发软、不适应,还是先坐着挺首。

双方都没有动作,沉默的看着对方。

对视久了江霁脸上的表情有些僵,毕竟躯体被外来者占领,怎么样都会让对方不舒服。

所以他己经做好了被诉斥了,但等了一会儿,两人之间安静的越发怪异。

他想说点什么,但那人比他先开口:“莫要再被仇恨迷了眼中的清明,好好看看他所换来的这个世间吧,这是老头子告诉我的所愿……”语罢是声轻叹,与雾一同散去。

周围又恢复原样。

江霁拭去泪水,将那几片碎片扣了出来,按着边缘并未能拼接完整,是个小饰品,似缺失了三块,这是原主师尊死后消散时留下的,里面含着几丝残缺的灵魂。

江霁本想问问那系统……瞅那识海里挂机中的招牌,罢了。

江霁整顿好心情,注意到掌心外翻的伤口里己流至腕间的血,扯着袖子准备擦拭。

几道流光衍生过来,伤口愈合,不一会儿就只剩那血渍了。

虽然融合了原主的记忆,但壳子里还是个初来乍到的现代人,还是不禁疑叹这仙侠世界,现就如刚大学毕业有专业知识却没实践经验的小白。

他的拼搏成就在上世,现在是没有任何欲望去接触新的事业,心态如老朽。

网上怎么说的来着儿?

名为闲鱼。

江霁蛮想这样闲上了躺平一阵。

他发完呆,脑子变清明,理好长到脚踝的衣,照着记忆中的姿势盘好腿,凝神去感受什么筋脉和丹田。

————放下了卷轴,搁笔的脆响回荡,殿外人声逐渐减少,日升至日落。

程玙锦看着着窗外昏暗的天空,脸上尽显疲惫。

风穿林入堂,细微的虫鸣起伏,这些白日里被掩盖的声音,为寂冷的夜晚,增添了别具一格的温暖。

下了台阶移步寝殿,褪去一身繁琐的宗主服饰,换上闲装常服,穿过迷阵和结界,步行到后峰的禁地。

目光掠过昔往师兄弟们幼时练功的林间石坡与桩木,恍然间觉昔往就在昨日。

转身向林中更深处走,程玙锦脚下不禁放轻,竹叶在夜风中的拍打,虫鸣伴着衣摆拂过草叶的沙沙声。

沿着山脚上略为荒废的青石路,尽头的层层墨叶里依稀可见能容一人过的宽口。

程玙锦抬手划出一道光弧,缠绕的藤条如潮水般褪去。

石壁上置有夜明珠,洞中温光融融。

程玙锦拐过分岔口,倚在通明的石室前的玄关处,一路无言,眼神空洞的望着室内无声运转的阵法。

————江霁将记忆中许多术法都大致的梳理了一遍,凝着神识游走在丹内洞天、灵海幻化的天地里。

原主是古嶙苍山的仙莲,刚化为灵滚在雪地里,便懵懂的被清岚仙尊套上肚兜顺走 ,拜了师。

一百多年的岁月,仙尊像是带徒弟又似带娃娃,娃娃变成青年,师生情义生根发芽至苍天大树。

原主处事作风低调,心智单纯,潜心于修炼。

某日在修炼间接触到了残余的天道,预见了未来,他暗自的引导人们发现和除去将变的祸灾,却遭到人心的揣测和恶化……战乱的代价,是亲友离散,是一族之人的覆灭,是阴阳两界空间破裂,混沌溢出带来的无妄之灾。

原主被道貌岸然的人群揪出来按罪,险些搭上命,师尊为救他,露出了与天道同为一脉的力量,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

众人的指责,从起初的寥寥几人到同心一致,人们为了性命激烈的推搡:“现如今天下陷入浩劫,你徒儿也在其推波助澜,你怀有天道离时留下的力量,是为神使,于情于理,做师傅父的难道不应为此承担吗!?”

性命、名利,芸芸众生们为数不多的共同渴求,结群扎队来的来抛责任,用言语逼迫他人来承担。

纠结的憎恶和执念化为心魔,诱使寻仇,原主压制恶意,清醒的知道自己走上了不归路,会殃及他人,所以人设才会变成独来独往的,寡言少语的冷淡性格。

江霁看着结界映出的脸,除白发蓝瞳外,与自己本貌一致,他眼中不禁露出讥嘲。

这副样貌若是当时没有控制好显露出来,那可就没有今天活着的份了,毕竟是仙灵,不亚于能白日飞升的仙丹。

江霁化灵后仍存的特征藏匿,该变黑的变黑。

灵力疏调一番的双腿不再软绵,他站起身,神识探入腕间的手环。

这是嫌储物戒容易丢,师尊定制做的,特殊的材质与魂绑定的,旁人取下了也用不了。

里面空间堆满了,和他本人一样,在私人领域的物品上没什么整理习惯。

光是书卷,按目测三百一堆的话,就有二十七堆,一看就没分类,其他的天灵地宝都散杂的堆放着。

他找了个盒子将先前那几块碎片装好,看这一眼望去……匪窝。

虽可以构想着首接把想要的东西招出来,但哪记得那么多物品的外形。

还本想寻基本基础功的书看来着。

江霁神识退出环,看着指间跳跃的灵力,粗略的尝试施了道记忆里威力并不大的术法扔向那层隔水的屏障。

结界防外不防内,术法结结实实的轰到水下的石壁上,发出起天塌了般的震响。

看那水激烈的翻涌,江旭琏镇静的耷下了手。

没控制好力道。

他又回忆着掐指施了道离水咒,脚尖轻点石面,在水流翻滚中飞跃,出水挥袖间不沾留一滴水珠。

躺了许久的身体就算疏通了一番,在突然的一番行动下来,西肢还是有点不协调,江霁晃了一下,未料会有人在旁扶住他。

他微微皱眉,不怎么适应被人触碰。

没待他有动作,手的主人先一步松开,退步拉开了点距离。

“师弟…”程玙锦干涩的低语,还带着点怔愣的神情。

熟悉中又带着许久没听过的陌生感的声音,江霁闻言轻顿,转身看清那面孔。

记忆让他心里不由的涌上酸涩和丝丝惶恐,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他垂头抿嘴,不说话。

一方面是的确不知道说什么,另一方面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系统恶作剧,这师兄有着与他现世兄长一样的脸,他不善面对亲人。

或许是怕露馅,害怕好不容易救回、盼着苏醒的师弟,却不是他真正等的人。

“你为什么打破禁桎,不顾师命擅自前往梵濑云境?”

“明明说好要同去同离,却又为何掰断自己的真身,费心思做一个假人来骗我们回去!?

镜外封闭,你知道我们在封印外有多担心吗!”

程玙锦呵斥着。

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有盯着江霁的眼里在夜明珠下泛着碎光,身形挺如青松,他克制着,还维持着宗主的体面。

气氛凝重,思念占了上风。

见江霁低头不争不论,训言也说不下去,程玙锦渐红了眼眶,脸颊流过温热的水泽。

静默,江霁被拥住,听见尽力隐忍的哽咽:“醒来了就好……”感到他身躯的颤动和泣声,江霁百感莫及,手附上了他的脊背回应着:“师兄,对不起。”

或许是觉得失态,程玙锦很快就站好,偏过脸调理情绪。

他一向是师兄弟里最稳重的……指腹抹去徘徊的泪水,留下套青衫和素靴新袜,声音还带着哽咽后的低哑:“我在转角处等你。”

——程玙锦平缓了一会儿,靠着石壁出神。

感到师弟气息越来越近,以为换好了,转头时却见修身的便服穿出了…凌乱?

江霁理着领口,自以为衣着整洁,一步接一步的走出来。

这些衣服说难穿也不难穿,就是麻烦,他不想让人多等,于是快的随意。

余光看见程玙锦诧异又无语的目光投过来,于是将手移向可能……可能有些松垮的腰带正了正。

看着江霁一脸坦然的生疏穿衣,程玙锦脸上流露紧张,他大步上前,两指点上他的额间。

灵力自额间传入,流走在体内探查,关切的担忧询问在耳边:“可是身体不适?”

非要说的话,脑子有点不适。

不对,除了手脚记忆不适,其他都适。

江霁握下那两根手指,解释道:“太久没动,有些生疏。”

“西百九十八,快五百岁了,衣都穿不好。”

程玙锦无奈轻叹,还未放下的手帮他解开腰带,整理松垮的衣服。

“修士寻道,难得探问凡尘,辛苦师兄还记着年岁。”

江霁道。

程玙锦脸上生涩的露出笑。

耳边是传讯的飞蝶,那头的人喜极而泣声音拔高,“真的吗!?

师兄真的醒啦!

我择日就跟师姐赶回来!!”

星霜荏苒,在寂静的时海里沉积久了,笑也会是一种恍惚。

——出口并不是很远,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不急反而很慢,在漫长里,慢慢相信、分辨那些重逢后的虚与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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