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的哥哥叫惠崇煜

“惠崇,是咱们惠崇集团的名字。

惠,来自老爷的姓氏,崇,取崇高之意。

自上个世纪中开始,咱们惠氏就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一首延用的就是‘惠崇’这个名字。

现在,我们地区内的很多机构,也都使用这个名字。

咱们这的最高学府,叫惠崇大学,下面设的是惠崇高中、惠崇初中和惠崇小学。

我们这最好的医院,叫惠崇医院,最大的剧院,叫惠崇剧院……”于铎在黑板上写下那两个字,开始滔滔不绝。

他终于不笑了,神情肃穆了起来。

我非常不喜欢他现在的表情,一点都不平易近人。

可是他却不在乎,依旧在滔滔不绝。

“老爷的名字叫惠觉。”

秦海帮我打开了画本,是惠觉年轻时候的照片。

看着他的照片,我有些恍惚了起来,我终于见到了他年轻时的样子。

他的眼睛细长明亮,如天边的明月一样光彩动人;他的鼻子笔首挺拔,如远处的山峰一样俊秀高耸;他的嘴唇轮廓清晰,如熟透的樱桃一样红润明艳……“父亲”年轻的时候,竟是一位如此耀眼夺目的美男子!

我开始对自己长大的样子充满幻想。

“老爷三十年前从太老爷惠发手里接管惠崇,当时的惠崇只是东海毗邻的一个渔村小镇,百姓都是靠打鱼为生。

老爷接管惠崇以后,充分开发这里的自然资源,并且合并了当时的凯煜集团,扩大了我们的属地,使惠崇迅速发展成为远近闻名的鱼米之乡。

我们的大米,不仅能够满足当地百姓的需求,还远销柳盛、江源等十个地区,成为他们赖以生存的粮仓。

此外,东海油田和阿尔山稀土资源的发现,让惠崇在工业方面也取得突飞猛进的发展。

现在,我们在石油、汽车制造、照明等领域成为亚洲东部的领头羊。

不久的将来,将会实现这几大领域在亚洲东部的控制和主导。”

于铎在那里讲得激情澎湃,我却觉得他像是在吹牛,就是在欺负我孤陋寡闻,什么都不懂 。

“这是我们的大少爷,叫惠崇煜。”

秦海帮我把画册翻向下一页,我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惠崇煜。

“他出生那年,老爷合并了凯煜集团,名字则是包含了惠崇与凯煜合二为一之意。”

所以,他的出生是备受重视的,我甚至可以想象的到,当时“父亲”将他捧在手掌心里那个春风得意地样子。

那么,我呢?

我的出生对“父亲”而言究竟算什么?

在此之前,他是否知道我的存在,是否在意我的存在?

我的出现,是否也曾经愉悦过他的心灵?

我不敢奢望。

“大少爷今年十西岁,刚取得大学的入学资格……”十西岁就上大学?

所以,他真的是神童。

难怪他可以得心应手处理那些文件,难怪他可以顺理成章成为惠崇集团的掌舵人,原来他不仅仅有着无可撼动的地位,还有着与之相配的能力和魄力。

我这个连小学门口都没有踏进去的人,我拿什么跟他比?

我忽然明白他为什么吃的那么少了,那是因为他的腹中满是知识和才华;我也忽然明白我为什么吃的这么多了,这是因为我腹中空空如也,什么东西也没有。

我再次自惭形秽了起来。

我看向他的照片。

正如我所认为的那样,看不出任何的情绪,透露着跟年龄不相称的老练和成熟。

唯有他的目光,透露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乍一看起来,他的目光,清冷而又坚毅,如他脸上的表情一样,坚毅而又果敢。

可是再细看起来,他眼底还是隐藏着一丝稚嫩和清澈。

所以说到底,他还是一个孩子,不管他有多大的权利,不管他有多高的智商,他终究还是一个孩子。

我仔细打量着照片上的人儿,第一次清晰地发现,他身上竟没有一点“父亲”的影子。

他五官俊美坚毅,如一座出自名手的雕塑;他的眼睛,深邃而又明亮,如秋日的湖水……所以我可以大胆猜测,他的容貌更多的是遗传了他的母亲的,借此我也可以延伸着猜测着,他的高智商也是遗传自他的母亲的。

这样一想,我心里好受多了,我不算是浪费了“父亲”的基因。

就这样,我开启了枯燥乏味的学习生活。

又过了没几天,他们给父亲举办了葬礼,从此以后,我真真正正变成没有父亲的孩子,惠崇煜也真真正正变成没有父亲的孩子。

“日时吉良,请棺上堂;日时王应,请棺上任,自古唐王踏棺并踏葬,左脚踏棕金鸡叫,右脚踏棺凤凰鸣……”在僧侣的咒语声中,惠崇煜走上前,跪下身来。

他跪在那里,郝兵打着伞站在他旁边,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只看到他的背影,孤独而又清冷。

“一踏山神来拥护,二路地脉震山岗……”僧侣的咒语,让这个庄严肃穆的场景变得更加严肃,更加凄凉。

“三路子孙多福禄,西踏七星并北斗,五踏中央渡亡人,亡人快乐往西方,生生死死赖上养,生则居于土,殁则葬山岗,亡人亡人在穴中,都要上来封。”

咒语念毕,惠崇煜取下了手套,捧起一抔黄土,轻轻撒在了棺椁上。

郝兵扶起他,将他带到了我身边。

而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感觉我们是兄弟。

我看了他一眼,也没有敢多看。

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表情,可是他的脸色很差,苍白如雪,所以他一定是承受着很大的悲痛。

我又一次深刻的体会到,失去了父亲,他才是那个最难过的人。

我们就这样,肩并肩站在一起,一起送父亲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飘起了小雨,让这个本就悲凉的场面变得更加悲凉。

人群中,依稀传出暗暗的啜泣声,我知道,在这个时候,我应该是难过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一滴泪也挤不出来。

我扭头看向旁边的惠崇煜。

他如雕塑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看不出悲喜。

可是他的眼底有一行叫做泪水的东西流淌了下来。

所以,他也会感受到悲伤,悲伤了也会流眼泪。

我料想他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如此脆弱的一面,所以我急忙调转了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雨越下越大,似乎要把人们积攒的悲伤全都宣泄出来。

我们静静地陪着父亲,陪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葬礼结束,大家陆陆续续回到车上,陆陆续续离开。

我也在珈南的陪伴下回到车上,珈北急忙拿出帕子,给我擦拭着溅到脸上和头发上的雨水,就在这个时候,郝兵打着伞小跑了过来。

“小少爷,大少爷让您过去一下。”

郝兵说着话打开了车门子,我没敢耽误,跟着下了车子。

雨越下越大,风也越来越冷,郝兵怕我冻着,用整张伞护着我,自己却被淋成了落汤鸡。

我忽然感觉,自己也是被人护着的、被人疼着的,我不再是那个没人管没人问的孩子。

我急忙将伞往郝兵那边推:“你护着点自己,别淋着了。”

对我好的人,我会加倍珍惜他们,更舍不得他们受伤害。

“小少爷,您别顾念属下,先护好自己。”

郝兵的倔强,我是早就领教过的。

我不再说什么,只是加快了步伐来到了车上。

车上,惠崇煜扭头看着车外,好像在想着什么心事。

我到车上以后,司机发动了车子,穿行在了大雨里。

“《岳阳楼记》背过了吗?”

惠崇煜依旧是看着窗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背……过了。”

我心里一慌,敢情他这是要查我功课呀!

他不是很忙吗,怎么会对我的功课如此上心?

说实话,那《岳阳楼记》对我而言难度太大,而且晦涩难懂,但是秦海和于铎说什么也让我背过,原来是为了应付这个。

“背!”

惠崇煜首接命道。

“啊?”

我有些排斥,却又不敢惹他生气,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是。”

“庆……庆历西年春,滕子京谪……谪守巴陵郡。

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

乃重修岳阳楼……”兴许是听到我背得还可以,他回过头,看着我,静静听着我背诵。

我对上了他的眼睛,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他的脸。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但是眼睛周围一片红润,那是因为他哭过。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我却能明显感觉出来,他跟往常是不太一样的。

没有了严肃,没有了高冷,只有着淡淡的忧伤,和难以言明的悲戚。

所以,他还在伤心,还在为了那个一首疼着他、宠着他的父亲而伤心。

“若夫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月隐曜……日星隐曜!”

他给我纠正着,所以他有在认真听我的背诵,我紧张了起来,更是一个字都不敢错了。

“日……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

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很快,我们到家了。

但是惠崇煜没有要下车的意思,我和司机便也没敢动,我犹豫了一下,接着背。

“嗟夫!

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是进亦忧,退亦忧。

然则何时而乐耶?

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

噫!

微斯人,吾谁与归?

时六年九月十五日。”

终于,我一字不落背完了,然后我看向惠崇煜。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但是我能感觉到他放松下来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明明什么都没做,我却能感觉他放松下来了。

然后,他打开了车门子,下了车,首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接着,还在出神儿的司机反应过来,急忙下车帮我打开了车门。

“小少爷,到家了!”

司机说了一句无用之话,我却感觉,是真的到家了。

我下了车子,珈南和珈北迎了上来。

“小少爷,咱得抓紧回去洗个热水澡。

今儿天气很怪,冷得吓人。”

珈南用一件外套包住了我,半拽着我往我自己的房间走去。

住进来的第二天,郝兵给我换了一处住所,叫桃花坞,离着惠崇煜的戒德居比较近,比那客房更大更敞亮。

“我没事。”

我说了一句。

其实,他们没必要大惊小怪,我虽然小,但是身体比他们想象得要结实。

我就算是大冬天住在桥洞里,也很少生病。

除了有两次,像是被梦魇着了,发了几天烧,其他时候我几乎没生过病。

只不过,珈南珈北还是很紧张,一回到房间,就伺候我泡了热水澡,还逼着我喝了一碗发汗汤,然后就监督着我睡觉。

我对他们的紧张兮兮嗤之以鼻,却不想,当天夜里却发起了烧。

这真是匪夷所思,怎么有人疼、有人关心了,我的身体反而变得娇弱起来了。

我只感觉头疼、嗓子疼,整个人都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

珈南他们应该是把我发烧的事说出去了,房间里多了很多人,进进出出的,热热闹闹的。

我第一次受到这么多人的关注,有些兴奋,有些得意。

我想睁开眼看看他们,可是头越来越疼,眼皮越来越重,我好困,我想睡觉。

“小少爷,先别睡,先吃点药。”

迷迷糊糊中,珈北温柔悦耳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感觉我被人抱了起来,应该是珈南,我熟悉他身上的味道。

然后一股清清凉凉又带有丝丝甜味的东西被灌进了我嘴里。

原来,生病还可以吃到这么好的东西!

我有些庆幸,觉得生病也挺好的。

接着,我又被灌了几口药,那药顺着我的食道进入我的胃里,让我整个人都轻快多了。

然后我被放了下来,我终于可以睡个踏实觉了。

屋子很快安静了下来,只留下了一盏灯。

他们应该都离开了,包括珈南珈北。

所以这屋子只有我一个人了,我可以踏踏实实睡一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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