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离

大年初一的早晨,整个山村出奇地静谧,村民们在享受这一年中唯一的早晨的悠闲,人们蜷缩在温馨的被窝里怀想着他们各自不同的心事,或干着他们应该干的事情。

知青们都醒过来了,被酒精浸蚀的肌体开始缓缓恢复生气,头脑还是有点沉重,酒精还在继续着它的余威,乡愁的思绪在激烈地喷发后转而寻求宁静,灵与肉都需要片刻休息。

黄明他仰躺在睡铺上,回忆起昨夜的会餐,队长的酒后醉语撕碎了他的心,他的意志,甚至于他的信仰,他们是一腔热血带着理想抱负来到这里,可村民们并不需要他们来吃苦,来献身,一种被愚弄的痛苦被曲解的忧郁占据了他的心间,他的信仰的堡垒,闪光的堤坝开始出现裂缝。

“昨夜你们太不检点了,居然说出那样的话。”

黄明隔着被窝对邻近的小清说。

“我说过什么啦?”

小清有点茫然。

“你说我们也是动员下来的呀!

你看,当着队领导说,影响多不好。”

黄明有点埋怨他。

“我真说过吗?

我的天啦!

我怎么记不起来了。”

小清辩解地说。

“你问问他们。”

他转向其他人。

小龙点点头:“我也补充了一句:宁愿城里打土方,也不愿来这里。”

他稍停了一下,接着说:“小清讲,酒醉话,不算数的。”

自我安慰起来。

人们常说:“酒后吐真言哩。”

他不无担忧地说。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好了,大家起床吧,总不能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呀!”

黄明起身穿衣:“我看我们也去邻队的知青点拜个年吧,今天是大年初一呀!

家乡的这一天,早就走动串门了。”

他想起家乡的新年,人们含着微笑,相互问候祝福,就连平时有点成见的人,这天也变得心胸开阔,不计前嫌,个个都表现出坦荡君子的风度来。

伴着夜里的残羹剩菜,吃过两个烤熟的糍粑对付过早餐,换上平常不易穿的整洁衣服,一溜出门了。

“知兄知弟,知姐知妹,新年好!”

好像有预约似的,好多知青都在店里知青点汇合,互相问候。

“拜年,拜年。”

何老作揖打拱,故意装起很世故的样子。

何老并不老,真名叫何平,不到20岁,一张肥胖的类似弥勒佛的面孔,一双隐藏在深度近视眼镜片后的小眼睛常常细睡着,总是似笑非笑。

他常以滑稽的动作,逗趣的语言,变腔变调的歌声给知青们带来乐趣,解除知青们暂时的愁闷。

知青们戏谑地叫他“何老。”

“据消息灵通人士,本何老报道,全大队30名知青,男14,女16名,无一人回家过年。”

何老双手弯成喇叭筒,用邵阳普通话怪腔怪调地宣布,引起知青一阵哄笑。

“李干部回家了。”

下坊的刘倩大声更正。

“她不是知青,是带队干部,不算。”

有人大声地提出反驳意见。

女知青不像男知青那样,仿佛有说不完的贴心话似的,叽叽喳喳没完没了。

“刘华,你长胖了,再胖点就变雷同英了,人家可不喜欢啰。”

刘倩说完,眼睛里的黑瞳仁斜瞟了黄明一眼。

刘华是16名女知青中长得最亮丽的一个,男知青背地里给她评90分。

她鹅蛋形的脸,白色透红的面色,细长的眉毛下一双清澈晶莹的大眼睛显得格外清亮,迷人摄人心魂,引人遐思,两根细长的发辫垂在脑后,匀称的身材,微微隆起的胸脯,溢满了青春的气息和少女的魅力。

“妆成每被秋娘嫉妒。”

这是他私下里对他的评价。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美中不足之处,头发里杂夹着一绺白发,尽管平时遮掩,但有时也散露出来,走路的姿态没有妙龄少女的那种韵味,就因为这两点,男知青不能给她评满分,西施,昭君也有缺陷,白玉还有瑕点吗。

刘华脸映红云,露出淡淡的嗔笑。

几个坐在床边的女知青,刚才还在唧唧我我地讲着悄悄话,一下子就声音哽咽了,偷偷地抹着眼泪,继而终于相抱痛哭起来。

是的,这些十六、七岁的少女们,远离亲人,在一年一度理应团圆的日子里可天各一方,孰能无情呀!

“兄弟姐妹们,今天怎么过,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是个终生难忘的日子呀!”

黄明想活跃一下气氛。

知青们精神世界的花园里,长满了杂草,荒芜得好久了。

“去打篮球,学校有篮球场。”

爱好体育的大汉吴铁提议。

“总不能打一个下午呀!”

黄明说:“我提议,打会篮球,开个故事会,音乐会,怎么样?”

“同意!”

嗬的一声全部通过。

“留几个女同胞煮饭,把所有家乡带来好吃的全拿出来,共产但不共妻。”

他打趣地说。

令人大煞风景,学校篮球场幸存的一块篮板也摇摇欲坠,一个球投上去,篮板摇晃半天,准确性大打折扣。

“打半场,二个月没摸球了。”

吴铁边说边脱衣裤,露出鲜红的运动衣来,搓手跺脚作上场准备。

“黑白分边,一边五人,他当裁判。”

吴铁兴趣最浓。

捉对亮出手背手心,用这种近似儿童的办法,公正地分了边。

“开始!”

他一声令下,用口喊代替哨声。

吴汉纵横驰奔,时而运球过人,时而三步上篮,时而抢球入网频频得分,对方周建也不甘示弱,拦阻挡截,偷机投篮,穷追猛打,紧咬比分。

一场球下来个个气喘吁吁,头上热气腾腾。

消蚀着这群青年人过于旺盛的精力。

贫困并不排斥现代文明。

在这没有娱乐,苦行僧式的严酷的生活里,知青们自寻乐趣,掺进一丝淡淡的精神寄托。

所有的煤油灯全点上了,再燃起十几根蜡烛,整个知青点灯火辉煌,熊熊燃烧跳动的火苗映辉着这群尚未脱尽稚气的面孔。

他们没忘记家乡的习俗:除夕的火,元宵的灯,只不过他们把元宵提前了。

餐桌上摆满了家乡的菜肴,半透明的腊肉,辛辣的猪血丸子飘逸着淡淡的熟悉的诱人的清香。

黄明高举起酒杯,脸色深沉地说:“让我们一齐敬家乡三杯!”

男女知青一一仿效,稚气的脸上一下子庄严起来。

“第一杯,祝家乡父老乡亲健康长寿,干杯!”

火辣的酒液注进了肺里。

“第二杯,愿各位的兄弟姐妹前程锦绣干杯!”

肺里好似一团燃烧的火。

“第三杯,祝我们的老师,同学如意,并向我们的学生时代告别,干杯!”

酒液变成苦涩难咽,女知青田乐强忍着剧烈的咳嗽,娇美的脸胀得通红,眸子里渗出了晶莹的泪泉。

酒液如泉,酒液如泪……“对不起,我使大家伤感了,大年初一应当快乐呀!来吃菜,完了还有故事会,音乐会哩。”

黄明他快活地说,脸上分明残留着泪痕。

“对,我敬你两块。”

何老夹了两块大肥肉,按在他的碗里。

“我也回敬你鸡屁股,愿你更加聪明, 加幽默。”

黄明反唇相讥。

何老总是在关键时候扭转气氛,给人带来欢笑。

未谙世故的男女知青容易伤感也容易快乐。

“我提个要求,今晚故事会,第一,在座的尽量要讲,第二尽量简短,第三稍微高雅一点,不要太俗,第西内容不限,古今中外,天南海北,诗词对赋,幽默谜语均可。”

黄明他常以为首者的口吻讲话:“谁先讲﹣﹣何老,你带个头。”

“好,我讲,只怕达不到他提的要求。”

何老似乎谦虚地说。

“你讲吗?

讲完了让大家评论。”

黄明总是先发制人。

“我讲个‘村妇巧联骂秀才,从前有一秀才,路过一木桥,见一美貌女子,”他瞅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女知青,眼里露出狡黠的目光:秀才有意轻薄女子,顺口念道:“有木也是桥,无木也是乔,去掉桥边木,加女便是娇,娇娇谁不爱,谁不爱娇娇,我的娇娇快来。”

何老摇头摆脑,好像他就是那个秀才似的:“你们说,那个少女怎么回答。”

他留下悬念,在急切的催促下,他又缓缓地说:“那知那少女也很有才气,看了看手中的米盆,随即答道:‘有米也是粮,无米也是良,去掉粮边米,加女便是娘,谁娘不爱子,谁子不爱娘,我的儿子莫走。

答完拾一石头掷之,吓得秀才灰溜溜地逃走了。

怎么样?”

待大家领会过来,爆出一阵哄笑。

“好,我也来助个兴。”

黄明也来了兴趣:“以前有一商人,经商有道但才学全无。

新婚之夜,新娘考他,出个上联:‘山石岩前古木枯,此木是柴。

暗指新郎腹内空空,朽木一段,只能作柴烧。

新娘说:‘对不出下联不能共眠。

这下苦了新郎,在房里踱来踱去,搜尽枯肠,总不得要领。

他转念一想,虽不能共枕,看看还是可以的吗?”

“于是他轻捲罗帐,只见新娘,面若桃花,微闭双眼,真乃一尊睡美人图。

突然,灵感来了,慌忙把新娘叫醒,读出下联,于是两人便同枕共欢。”

他故意停住了,卖着关子。

“快说呀!他对了句什么下联?”

刘华急切地问。

“他捲起罗帐,看见一个睡美人呀!”

黄明微笑着启发。

“不说了,不说了,肯定无聊得很。”

刘倩使起了激将法。

“一点不无聊,而且还很文雅哩,他说的下联是长巾当帐女子好少女最妙。

怎么样,不俗吧。

其实人还是有点灵感的。”

他最后补充一句,似乎有点哲理。

“我在回龙二中读高中的时候,”黄明接着说:“校门口有一对父女炸麻花,那女儿长得特别漂亮,既有小家闺秀的淳朴,又有大家碧玉的娇美。”

那油锅升腾的热气,湿润了女儿嫣红的面颊,额前的发梢缀着晶莹的汗珠,就像贵妃出浴。

她炸的麻花又脆又香,男同学围争着买,生意火红。

突然一天女儿再没来了,我们拐弯抹角地问她父亲,才知她己出嫁了,我们好像失落点什么似的,有点淡淡的惋惜。

当时我们正在学习一首古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我们便将此诗改了几个字用以逗乐,也用于寄托惋惜之情:“上月今日此门中,人面麻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麻花依旧在锅中。

自然生意就差多了,后来终于维持不下迁走了。”

黄明讲了一段亲身经历,眼里明显流露出对学生时代的眷恋。

“你们男的真是无聊。”

刘华嗔怒地说。

只有她心里明白,在她和黄明下乡前相恋的那段日子里,在公园的荷花池畔,他讲着这个趣事。

她感到温馨,向他投去含情的一瞥。

“好啦,该你们女同胞了,不然你们有意见了。”

黄明岔开了话题。

“女卑为婢,女又不可称奴。”

被誉为苏小妹的谢莲说出上联,真不愧女中才子,出的对都带有女权意识。

“是呀,你们男知青对呀!”

“这下可难住了吗?”

女知青七嘴八舌附和着。

几个男知青挠头挠耳,开始认输了,一齐把眼光投向黄明,希望他能长他们威风。

黄明沉思片刻,侃侃说出:“田力是男,田人焉能为佃。”

“不太贴切,勉强通过。”

谢莲评价。

“人曾与僧,人弗可以成佛。”

苏培也凑出下联。

“弗者当也释。”

“妙,比他好,大家说哩。”

谢莲赞许道。

“哦,女的不能作奴婢,男的岂愿当佃人,只有立地成佛啰,妙哉,妙哉!”

何老摇晃着脑袋,像个货郎鼓似的,很学究的样子。

他一下子把和尚跟佛联系起来,莫非……他不愿意往深处想,一丝忧虑掠过脑际。

不知为什么,这个无法回避的问题时时撞击着他的心扉。

“我不会讲,出个谜猜,行吗?”

刘华征求意见,得到允许后,说出谜面:“羊头犬尾,打一字。”

“美,美丽的美,”何老忙不迭声地说出谜底,向刘华眨了眨眼:“美人出谜,都离不开美。”

“死何老!”

刘华泛起了红晕。

“麻布衣服白夹里,大红衬衫裹身体,白白胖胖一身油,建设国家出力气。”

田乐抢着说:“打一食物。”

“小儿科,花生。”

周正不屑的神气。

“还有吴铁,你看他下午打球,穿一身红运动服,一身白白胖胖的肌肉,油津津的,正在为国家出力建设农村。”

又是何老,他故意揶揄吴铁。

“不对,难道吴铁是一食物,可以吃。”

田乐有点认真。

“怎么不可以说,人肉可鲜哩,《水浒》中的孙二娘作人肉包子,过苦日子那阵吃肉吃出人指甲来。”

何老据理力争。

“奇怪奇怪真奇怪,头顶长出胡子来,解开衣服看一看,颗颗珍珠露出来。”

刘倩打断了争论:“打一食物。”

“是胡子还是头发,是一颗还是两颗!”

仍然是何老,镜片后面的眼睛细眯成一条缝,露出一丝神秘的笑。

“他尽开玩笑,我们女知青提议,取消他的资格。”

谢莲故意板起面孔。

“好的,我不猜,但我出个谜给你们猜可以吗?”

何老诺诺连声。

“这个谜还没猜出。”

刘倩抢着说。

她出的谜没人猜感到是一种小小的侮辱。

“包谷(玉米),对吗。”

另一个男知青猜出。

“该让我出了。”

何老有意停顿了一下:“事先申明,你们不要胡思乱想,那就怪不得我了。”

“别卖关子了,讲吧。”

男知青怂恿。

“别乱猜呀!

‘一个东西五寸长,一头有毛一头光,插进去嚓嚓响,拔出来冒白浆,打一人的日常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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