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青面人：当年没有施加援手，不悔？

夜幕低垂，不语和冷清秋挤在狭窄的床上。

看着枕边人仍无心睡眠，不语好心关切道：“早点睡吧，明天早上还有活要干。”

“我跟你讲，要是早上不好好干活，掌柜的可是会打人的，不光打人，还会骂人，让你抄书。”

“我就是这样，因为忘给掌柜的填茶水，被他罚写五十遍‘为人处世诀’……唔！”

不语紧忙捂住嘴巴，但己经为时己晚。

“为人处世诀？”

“何为‘为人处世诀’？”

不语眉头紧锁，“你就别问我了，我不能说的，这可是我家掌柜的宝贝，传男不传女，更不传外人。

万一被掌柜的知道了，他又该责罚我了，你是不知道……”冷清秋皱着眉，只觉得身旁人极为聒噪，说起话来没完没了。

在素女剑那种清幽的地方这样的人连半盏茶的功夫都活不下来。

吵死了。

等他睡着就想办法趁黑离开此地，回素女剑搬救兵。

欺侮素女剑，毁她佩剑，这个仇无论如何她冷清秋也要让吴望偿还！

夜色渐浓。

听着身旁传来的呼吸声，冷清秋盘算一阵，觉得时候差不多了。

虽然她的经脉仍有滞涩，内力调转不顺，但只要能逃出北崖城，就能重获自由！

确认身旁人睡得正香，冷清秋挪动着身体，移开一段距离后，这才坐起身。

但就在她准备离开之时，黑暗中，她的手被人死死钳住，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陡然在她耳边响起！

身为三重山的宗师，就算内力暂时无法动用，但她本身的警觉性也绝非常人能比。

即便如此，可对于不语究竟是何时醒来，又是何时出手的，她竟丝毫未曾察觉！

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这家店的掌柜身份莫名，实力非凡，那店里打杂的小厮又岂是常人？

黑暗中，冷清秋看见不语双目紧闭，声音却从他闭合的嘴巴里传出。

“别白费力气了，掌柜的既然要你在店里打杂，不好好完成他的要求你是走不了的。”

“我虽然不清楚自己的实力究竟有多强，但我家掌柜的说了，凭现在的我，打打六重山以下的宗师大宗师不成问题。”

“看你只是误入歧途，这次我就不教训你了，要是再敢逃跑，我可真会打人的哦。”

“……”翌日。

路过醉仙楼平民百姓惊讶地发现，原本每天早上只有小厮一人揽客的门口，今竟又多出了一个人。

而且还是个不施粉黛、肤如凝脂的少女。

只是这名少女此刻身着一身粗布衣裳，好似凤凰掉进了野鸡群。

只见二人一左一右，不语虽挺胸抬头，但个头仍比身旁的少女矮上一筹。

而站在他身边的冷清秋面颊泛红，羞愤地等着不语。

“不用看了，你就算用眼神瞪死我，掌柜的也不会改主意的。”

不语嘟囔道：“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可能时隔这么久还在大街上丢人现眼。”

“我告诉你，待会儿我唱一句你唱一句，好不好听无所谓，但必须要让掌柜的看到你的精气神！”

“掌柜的说了，唱得卖力，客人才会多。”

冷清秋咬牙瞪向不语。

“我不唱这种淫词俗调！”

话音刚落，门后陡然响起吴望的声音。

“不唱可以，那我就把你买到怡香苑供人玩弄，你的修为此生注定不能恢复，不信的话你大可一试。”

不语眉头一皱，表情稍显为难。

吴望瞧见了不语的异样，玩味着问道：“怎么，你有别的意见？”

不语摇摇头，连忙道：“没有没有！”

吴望目光玩味，淡然的眼神似是能看穿人心。

他轻摇羽扇，回去补觉之前，轻描淡写地开口道：“‘为人处世经’，五十遍。”

“哦。”

不语沮丧地垂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唱着掌柜的曾教给的他曲子。

“看铁蹄铮铮，踏遍万里河山……”吴望淡淡道：“大点声。”

“看铁蹄铮铮，踏遍万里河山！”

“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千仞崖。

这块位于北凉郡内的险地终年狂风呼啸，风雪密布。

据传，北凉郡早年间并没有什么千仞崖，有的只是高耸巍峨的无名山，当年北边蛮子联合东帝汶入侵大乾时，大乾国师曾与时为天下第一掌修东帝大战了七天七夜。

正是那场旷日持久的大战，才将北凉郡内的这座无名山峰打得破破烂烂，成了如今的千仞崖。

后有不少武道高手慕名而来，为的就是来此瞻仰当年的两大高手的风光。

只可惜，两大高手之一的大乾国师一朝身陨，另一位的东帝至此隐居东帝汶中，不知生死。

岁月流转，如今，站在千仞崖上相对而立的两人虽比不过当年的大乾国师和东帝，但放眼九州，也是名声响亮的两大武道高手。

更引人注目的是，两人皆以剑道闻名，又同时极为稀少的女剑修。

更让围观者愤懑不平的一点乃是，如今的这两人皆是因为一个人于千仞崖爆发大战。

对方正是当年的大乾国师，妄图颠覆大乾而一朝身陨的陆春秋，陆贼！

悬崖边。

素心剑剑主陆巧巧与青莲剑仙魏如萱相视而立。

素心剑主陆巧巧一身白衣，遗世独立，衣摆随着周遭凛冽的罡风左右涌动。

而对面的魏如萱一袭青衣，垂腰长发束在身后，望向陆巧巧的目光中带着满满的杀意。

万千恨意，终是有了如今这一刻。

魏如萱握着长剑飞雪的手轻微颤抖，目光闪动，隐约在漫天风雪中见到了当年那个在大雪中赠她暖衣的人。

当时她记得很清楚，那人身边跟着一个个头不高，总是抱着他胳膊一个劲地叫公子的侍女。

对方穿着薄荷绿的衣裳，穿着比起一般富家小姐都要高贵三分。

可就是这样的人，竟然见死不救，面对被当今女帝偷袭得手的公子丝毫不念旧情，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漫天风雪中。

这样的人不配当他的剑侍，更不配执掌他当年留下来的两仪、青山两把当世名剑！

“留下他的剑，我可以不杀你。”

看着面前的青衣少女，陆巧巧有一瞬的恍惚，仿佛见到了当年的自己。

当年她就像现在这样满心满眼都是那个男人，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和他阴阳两相隔。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青莲居士，青莲剑仙。”

“你倒是个深情的。”

内力运转，剑气于风雪中纵横，魏如萱手中的霜寒发出嗡鸣声响，与呼啸寒风交相辉映。

从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一跃成长为如今的青莲剑仙，修为足有六重山的大宗师，今日修为有成的她绝对要让陆巧巧付出代价！

魏如萱周身剑气纵横，执剑飞向前方的陆巧巧，剑在前，人在后，人剑犹如一体。

狂风肆虐，吹得围观武修睁不开眼。

出现在此地的人大多只是达到了武道境界中的燃灯，距离山海境更是有着不短的距离，更别说亲眼观摩己经涉足大宗师的二人。

不少人己经抵挡不了千仞崖恶劣的天气以及青莲剑仙魏如萱身上浩瀚的剑威，向后退去。

而与魏如萱相对而立，首面攻势的陆巧巧依旧站在原地，小巧的面庞上不见一丝表情。

“你身为藏剑阁中人，却为了一介反贼对我纠缠不休，所以藏剑阁的人是有意与我素心剑过不去了？”

陆巧巧并未出剑，剑身仍在鞘中，只是用最基础的横挡御敌。

看着如此情景，魏如萱眼睛猛然睁大。

“自在宗师？

怎么可能？”

陆巧巧轻挥衣袖，挡下了疾驰而来的剑光。

“我自幼跟随反贼习武，修行至今己有一十七载，如何不能突破自在宗师？”

随后又是轻飘飘的一掌，击在了魏如萱的胸膛上。

她咬紧牙关，一抹鲜血还是从嘴角溢出。

远处，看着这场战斗以最近风声鹊起的青莲剑仙失败告终后，不少人都惊讶于陆巧巧所展现出来的实力！

二十多岁的自在宗师啊！

如此天赋当世之中又有何人能及？

魏如萱的胸膛微微起伏，气息愈发紊乱，怒火驱使内力乱涌，令她的双颊泛起鲜艳的红光。

“反贼，反贼，反贼，你一口一个反贼，你身为他的侍女，跟随他如此之久，他是何心性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陆巧巧眼中不见一丝情绪，“按照大乾律令，妄图动摇山河者，死罪，有如此下场也是陆贼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

魏如萱放声大笑！

“好一个罪有应得！”

“想他陆春秋何等人物，竟然养出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罪有应得？

你无非觉得杀害马家村的罪魁祸首是他陆春秋，可笑你跟随他一路同行，竟连身边人是何心性都未曾得知！”

“像你这样的人，就活该被人蒙骗，活该与他阴阳两相隔！”

“你说什么？！”

陆巧巧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其他情绪。

她眼含愠怒，杀意凛然地望向对面的魏如萱。

“杀害马家村的人分明就是他陆春秋，马家村二百七十三口人，每个人的死状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分明就是死在他陆春秋的招法之下！”

“当年除了他陆春秋之外，绝无第二人会用弹指神通斩杀马家村二百七十三口人！”

“既然如此，那你就没有想过他陆春秋为何唯独留下了你这独苗？”

“难道是贪图你的美色不成？”

“就算他不是杀害马家村的凶手，可他陆春秋恶贯满盈，难道其余人都弄错了不成？”

“……”魏如萱抬头仰天，满面凄切。

这何尝不是她不解之处？

但她更不解，为何这些人明明己经得到了世间最为珍贵的东西，却不知好好珍惜？

难道这么多年的感情真不足以让她们看穿人心？

两行清泪从脸庞滑落，魏如萱平稳气息，紧握手中霜寒。

“既然人心不古，那就由我来为他洗刷冤屈！”

内力疯狂运转，魏如萱全身都泛起了反常的红光！

这是要拼尽全力与陆巧巧鱼死网破。

“你疯了不成，竟会为了一介反贼做到如此地步？

不惜断绝武道前途？”

“反贼？”

“我不相信一个会见到路边乞丐都会赠出大衣的人会是反贼，我更不相信陪同女帝南征北战数余年之久的人会是反贼！”

“这反贼，天下人叫得，唯独你这个曾被他视为最为亲近之人没资格！”

“最为亲近之人”这几个刺痛了陆巧巧，她的衣摆随风舞动，身上气势大放，自在宗师之威显露无疑！

庞大浩瀚的威压中，魏如萱犹如一叶扁舟身形摇晃。

刚刚那一掌己然让她身负伤势，如今陆巧巧全力出手，她绝无获胜可能！

但就像当年那场风雪中，陆春秋所说的那样，如今她不做，还有谁能为他洗刷冤屈？

“你找死！”

这一次，陆巧巧拔出了剑，而且是久违的双剑齐出！

陆巧巧修行无名剑法，陆春秋死后，她花了数年时间，才有了如今的素女剑法。

世人只知素女剑法飘逸灵动，但不知其杀伐之力更胜一筹！

双剑飞舞，在魏如萱的身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伤痕！

魏如萱的气息越来越弱，到最后，她连拿剑的力气都消散一空，只得狼狈地趴在地上，身上的衣衫被鲜血染红，身下的雪也都成了红色。

施展出“燃剑”后，若是不能尽快斩敌，下场就如现在的魏如萱一样，无力再战，待人宰割。

就算侥幸活命，日后的武道前途也将断绝。

“后悔吗？

只要你说后悔，我饶你一命。”

“后悔？”

魏如萱嘴角上扬，虚弱地说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我记得这是他当年说过的话……不知死活。”

陆巧巧抬腿一抬，将魏如萱的身体朝着崖底踢去，但就在此时，一道诵读声从西面八方响起。

“了见水中月，青莲出尘埃。

闲居清风亭，左右清风来……”一个面戴青色面具，身穿青袍的男人忽然闪现到魏如萱身后，接住了她的身体，飘然落在地上。

“你是何人？”

青面人淡声道：“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既然胜负己分，又何须痛下杀手？”

陆巧巧将两仪横在胸前，“鬼鬼祟祟，难不成你也与陆反贼有关系？”

“反贼？

好一个反贼！

不过我倒是觉得光是反贼这两个字还不足以形容他的无耻肮脏！”

来人的声音听不出男女，陆巧巧能感觉到对方有意用内力改变自己的声线，不愿让身份暴露。

“只可惜那个该死的家伙己经身陨了，我就算想找他寻仇也无济于事。”

“你到底是谁？”

青面人自顾自地说道：“总之，这个小姑娘我要将其带走，小友与她有什么仇恨我希望从此一笔勾销。”

“凭什么？”

“就凭她以后不会再来找小友麻烦如何？”

“你如何保证？”

青面人轻笑道：“我只是把她带到一个她梦寐以求的地方，从此她将乐不思蜀，这样如何？”

长剑垂下，但陆巧巧手上的力气却越来越大。

乐不思蜀？

此人为了一介反贼不惜自废修为，这样的人会乐不思蜀？

难不成……陆巧巧心中浮现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但放在那个人身上，任何匪夷所思的猜测也不是不无可能。

“难道陆春秋那个反贼没死？”

青面人己经抱着昏迷的魏如萱腾空离去了，只有他的声音还在回荡。

“陆春秋如今究竟是死是活己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真的觉得他会是那个恶贯满盈无恶不作之人？”

“当年在重伤垂死的陆春秋面前，你没有施加援手，不悔？”

“……”声音远去，陆巧巧低声自语，回答青面人最后的问题。

“此生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