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穷图现

朱墙碧瓦上覆着点点白斑,凛凛寒风在宫门间肆意穿梭,裹挟着细碎哽噎旋荡在空中。

永乐宫内,丽格海棠璨璨而绽,骄傲艳丽正如它的主人。

镜中红颜相对,谢潇妤抬手拂过发鬓,眸中闪过一丝怅然。

扶春见此,将梳洗宫婢斥下,低声笑着打趣,“娘娘丽质天成,这等死物实难映照您姝容之十一也。”

谢潇妤噗嗤俏笑,髻上宝钗珠玉随随颤动,芳华无双,遍历六宫也再找不出这样的颜色。

展颜欢笑间,扶春恍觉主儿卸下了一张华丽金贵的面具,明媚灿漫一如当年待字闺中的国公府小姐,而非帝王喙养在后宫的金丝雀鸟。

世人言贵妃谢氏,妍丽出尘,艳绝后宫七十二妃嫔。

不无道理,绝非虚言。

谢潇妤由着扶春的巧嘴说,并未否认。

是了,昔日镇远大将军英姿勃发,目若朗星,面若冠玉。

每每班师回朝,少不了被掷好几车瓜果绢帕。

而将军夫人虽不是世族贵女亦或皇室公主,一席素衣便让当时还是侯爷的谢霖云念念不忘,可见夫人容貌过人。

故他们兄妹三人,皮相都生得极好,其中犹以谢二最甚,秋水为神玉为骨,明月入怀度翩翩,明景三十年的新科探花,多少闺阁梦中情郎。

可以色侍君,能得几时好?

更何况从她爱上玄翊时,就知道他不会只有自己一个女人,尽管当时的誓言多么真挚动人,只要她爱的人是皇帝,是天子,这后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美貌。

出门前,扶春取来一件火狐毛氅,毛色油亮无瑕,披上身又不显臃肿甸沉,系在谢潇妤身上,灵动自然又极御寒保暖。

火云团作霞丽自女子腰际款款委地散出,步步绽开朵朵莲,仿佛是这素白天地的唯有的一抹亮色。

谢潇妤探出葱白指尖,滑过毛茸茸的氅羽,恍然大悟。

“这是秋猎,大哥送进宫的。”

她心中更是一暖,眼里更添几分坚定,向扶春投去蔚然的目光,拢紧领口,迎风迈步离去。

路过钟粹宫时,主仆二人听闻欢声笑语,细看檐下挂了不少祈福灯,谢潇妤不假思索问道,“佳嫔宫里是有什么喜事吗?”

扶春掐了掐手心,懊悔自己带着主儿走这条宫道,平白找不快活。

“回主儿话,佳妃腹中己有孕两月余应该是祈求福气,平安诞下皇子。”

谢潇妤轻笑,听不出喜怒,“是吗,己经是佳妃了。”

他又多了一个妃子,自然也会有更多的子嗣,她也曾有这样的机会的,只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失去了。

不知道其他女人给玄翊生的孩子会不会像他多一些呢,这样来日这婴孩软糯唤她贵妃娘娘时,想必也是开心的。

风雪更甚,钟粹宫前留下一串行迹,唯有那靠近檐下那处足迹颇深。

议政殿内,鸦雀无声。

群臣面露难色,掀起朝服欲要跪罪,玄翊冷哼一声,显然是对诸臣不满。

周身冷峻肃杀,俊容笼罩一层寒霜,殿内形同冰窟。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伺候御前奉茶的奴才们也眼观鼻鼻观心,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唯恐圣心不悦造难。

良久,上方传来帝王戏谑的声音,“林爱卿怎么看?”

只见一身形偏瘦,不惑之年的男子站在殿中,朝服胸口处绣着雄豹补子,袍饰九蟒西爪。

正是兵部尚书林孝全,因着嫡女为后宫九嫔之首,有着一层姻亲,说话到底有余地。

“回陛下,臣与昭国公曾同在兵部共事,依臣拙见,国公爷不似奸佞贼子,犯出此等通敌叛国谋逆之罪,行不忠不义不孝之事。”

“昭国公年二十又七,至今独身一人,为大胤披肝沥胆,在朝谋政,征远降敌,十余载不休。”

“更何况谢氏一族,往前数不尽的忠臣义士,谢家老祖从龙之功,跟随开宣帝伐讨东征,其后世子孙亦不曾堕其誉名,兢兢业业无一劣行。”

“此等良臣忠将,切莫不可负。

请陛下明鉴!”

林孝全慷慨激昂,话语间毫不掩盖对昭国公的肯定赞赏,一番措辞诚恳真挚,将一个拳拳真心报国爱民的臣子形象刻画的淋漓尽致,让朝野其余中立的人都被打动。

裴远跪在前排,听这人舌灿莲花,就差没把谢家祖宗三代全拎出来赞赏一遍,不愧是文阁老的学生,怕是武将里找不出比林孝全更能说会道的了。

高位处人影未动,未掷一词。

更让这些臣子摸不清头脑,这到底是要保还是要除?

有人心里如明镜,谢氏根深蒂固,百年宗族势力盘错复杂,且不论旁支,单看主家便不是其余权贵轻易能敌的。

玄翊深谙帝王之道,不会不懂制衡二字。

一把刀再好用,倘若没有刀鞘,迟早会伤己身。

这样的刀太锋利,像是悬在头顶的刃,对君主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而玄翊借过这把利刃的势,知道谢家有多么强大,帝都世族无一能出其右。

既然有人按捺不住,想推倒这株大树,也不妨置若罔闻,作壁上观。

看看豺狼虫貂能否斗一斗这头雄狮。

裴远找准时机,起身奏表。

“陛下,臣以为事关国事,兹事体大不得不慎重。”

“且正逢西北战事吃紧,昭国公即为一军主帅,又在其府邸搜出逆反罪证,不得不防。”

裴远瞥了一眼林孝全,抬眸见圣颜略有缓和,停顿后继续首抒己见。

“试想昭国公英明神武,天纵将才,领十万精兵苦战近两月,况乎边陲地境并非难攻要塞,而草原部落多为马上骑兵,虽骁勇善战但远不及黑甲军下龙虎营奇兵,异族兵力不足为患。”

“但却何故久久不能镇压,这其中是否又有隐情?

再者铁证如山,由禁军统领唐卫平亲自查证,一向固若金汤的昭国公府又如何容得了细作栽赃陷害?”

言尽于此,裴相意图再明显不过。

玄翊眯着眼,看裴远是如何敲槌定音。

“咚”,裴远恪然伏地。

“权衡其中,臣斗胆请陛下......召回主帅,交由大理寺秉公处置。”

扑通一声,裴远身后紧随几人同出其言。

“事关国运,望陛下深思远谋。”

越来越多的声音依附。

冕旒下,玄翊唇角微绷,深邃眸略显餍足之色。

裴相这个老狐狸。

深得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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